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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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寅時剛到,馬胖子就被拽起了床。

拽他起床的是先前照看秦將軍的小兵,名叫鐘林。見他爬起床,鐘林打個哈欠,滿臉怨念地回去繼續睡覺。

玄晏剛從榻上爬起,整個人還是迷迷糊糊的,穿衣的時候甚至都站不穩。

他已經很久沒這麽早起過床,還在玄天山時……

想到玄天山,便如兜頭一盆冷水潑來,讓他霎時間清醒。

營帳裏只亮著一盞微弱的燈,秦將軍還在安穩地睡著,千機劍穗放在他枕邊。似是感受到他的註視,秦將軍懶懶地轉個身,將劍穗壓住了。

玄晏嘆氣,坐在案幾邊,將燈盞撥亮。

秦將軍留了個字條在桌上,他定睛看去,只見上面寫著個“跑”字。

外頭依舊懸著一輪冷冷的月,玄晏掀開簾子,被寒氣凍得一哆嗦。

漸漸要到仲秋,天是越發的冷了,所幸最近沒有大風沙,否則日子更加難過。

他捏捏身上的肥肉,再捏捏身上單薄的衣裳,一頭紮進夜色裏去。

秦將軍給他定了繞著行營跑十圈的目標,限他在太陽升起之前跑完。

他剛開始跑時,對秦將軍給他定的目標嗤之以鼻。繞行營十圈頂多一個時辰,在太陽升起前,他還能回去睡個回籠覺。

然而他又忘了,他現在是個大胖子。

比秦將軍還要胖兩圈的,巨大無比的胖子,出個營帳還能讓簾子抖三抖的那種。

繞營帳第一圈時,他感覺到腿變得沈重,腰酸背痛,連呼吸都顧不上。

玄天山是靈秀之地,他每走一步,每次呼吸,沾染吞吐的都是天地清氣。在神武營行營中,他每艱難地邁出一步,迎面而來的都是沾染塵沙的渾濁的風,還有兵士們身上熏染的氣息,呼嚕和夢話在耳邊呼嘯而過。

繞營帳第二圈時,喊他起床的鐘林已經醒了。

他迷糊地扒在營帳邊緣,看著一個碩大的人影拖著步子,哼哧哼哧地從他面前走過,驚得連落在腳邊的褲子都來不及提起。

第三圈時,玄晏覺得雙眼發花,雙腿卻似是失去控制,仍舊向前一步步地拖動。

他迎著陸續醒來的將士的目光,在行營邊緣慢慢地挪動。

東方已經翻出魚肚白。

將士們早已醒來,紛紛蹲在自己營帳邊,看行營邊緣緩慢移動的一團肥肉。

他跑的動靜不小,每落下一步,都會發出沈悶的聲響。

馬胖子跑得可憐,卻無人敢上前鼓勁。秦將軍再被排擠也是將軍,他放出了親自訓練的話,誰都不敢觸這個黴頭。

行營裏很快又正常運轉起來。眾人似乎無視了馬胖子,安靜地從他身邊走過。

卯時一刻,馬胖子跑完了十圈。

放話親自操練他的人沒有在將臺下等他,只有個瘦瘦小小的鐘林。玄晏疲憊不堪,捧過鐘林手裏的清水一飲而盡,卻見他轉身就走,不由喚住他:“還有嗎?”

“將軍傳話,明早拔營去蒲蘭,現在大家都去吃飯了,等會還要打點行裝。”鐘林幽怨地看他一眼,“要不是將軍讓我給你送水,我早就吃上飯了。”

玄晏苦笑,抹掉脖子上堆積的汗水,忽然意識到一個關鍵問題。

——吃飯!

一盞茶的時辰後,玄晏拖著沈重的身軀,領到了最後一碗稀粥。

夥夫好心留了粗瓷碗盛給他,兩片野菜葉子在裏面悠悠漂動。他坐在營帳角落裏,凝視著菜葉,仰頭將稀粥一飲而盡。

鐘林比他好不到哪裏去,拿著半個餅和一碗粥坐來他身邊,苦著臉咬著粥裏的菜葉。

兩人默然坐著,有壯碩的士兵擡著半只烤羊,從兩人面前經過。鐘林出神地看著,等到烤羊走遠了,才將手放在玄晏眼前晃了晃,調笑道:“回神了!可輪不到我們吃那個。”

玄晏望了一眼烤羊,“這是要開慶功宴?”

“你一直在馬廄待著,這就不知道了。”鐘林頓時起了勁,小眼睛一覷,“那個啊,是秦將軍的早飯。”

玄晏想起挑食的二師兄,連菜葉也只挑最嫩的那幾片吃,其餘全扔掉。

“秦將軍只吃羊腿?”

鐘林樂了,撇嘴:“誰說的,那是秦將軍一頓的分量。”

那半只羊足夠兩個彪形大漢飽餐一頓,玄晏搖頭,“當真無奇不有。”

早飯吃完,鐘林恰好輪到練兵,便急匆匆趕去校場。玄晏捂著胃部站起,有些頭暈眼花。

神武營上下都覺得他可憐,這段日子沒少給他吃好的。而凡塵又不比清氣匯聚的玄天門,光靠呼吸吐納就可以不用進食。

一頓不吃餓得慌,吃個半飽又受罪。

烤羊的香味還留在風中沒有散去,肚子響得更厲害了。

玄晏幽幽地看向校場的方向,抹抹汗,準備回去沐浴。

沐浴……

蒲蘭離西海原不遠,水源十分珍貴。營裏的水都是省著用的,普通兵士平常就用細沙擦擦汗,不到必要之時不洗。

玄晏無助地呻/吟一聲,撐住額頭。

等到將近用晚膳時,他才再次見到秦將軍。

秦將軍似是忘了說過親自監督,也忘了他是新提拔的近侍,自顧自取下鎧甲兵器掛起來。又拿起早上剩下的半個羊腿,慷慨地啃了一口。

旁邊胖乎乎的近侍投來利箭般的註視,秦將軍視若未見,哈哈大笑著拍了一掌過去:“十圈怎樣?”

胖子抽抽眉頭,沒說話。

“真香,這廚子的手藝比以前那個好多了,做的羊腿更地道。”秦將軍又咬了一口腿肉,“幾個參將都說本將太心狠手辣,但你這副身板,偏就得心狠。要不然遇到番人突襲,架在火上烤的就不是羊腿,”他晃晃羊腿骨,“是你。”

胖子呵呵一笑,拱起胖胖的手:“多謝將軍教誨。”

秦將軍揉著眼睛,啃光了最後一點腿肉,“時候不早了,你早點歇息。否則明日你定是沒有力氣跑十圈的。本將讓鐘林去歇著了,你一個皮糙肉厚的漢子,這時候就沒必要把自己折騰得那麽幹凈了吧?”

他啃完腿肉,將腿骨往帳外一拋,徑直丟出了行營外,翻身上床睡覺。玄晏目瞪口呆地站著,尚未回過神來。

他皮糙肉厚?

借著帳內微暗的燈火,他翻轉自己的手臂手掌,只見肥肉鼓囊囊的,隨他的動作上下跳動。

營帳內響起砰的一聲,胖子仰頭倒在矮榻上,苦笑著睡去。

他睡得極快,只因白天太累,吃的又少,很快便睡死過去。

曾幾何時,他是玄天山天神般的人物。劍眉修鬢,目若朗星,皎如玉樹,又是千年難得一個的天縱奇才。

曾經是多美的玉,現在就是多大的頑石。

一夢似乎經歷了生死曲折,仿佛回到了閉關時的寒冰牢,周身幽深淒冷。又仿佛回到玄凜叛變那一日,他被沖天的火焰炙烤。

玄晏唰地睜開眼。

頭頂太陽火辣辣地曬著,晃得他視線模糊。他懵懂地翻下矮榻,卻發覺周圍有些不對。

他身下是一塊曬得發熱的巨巖,四周是茫茫戈壁,腳下只丟著一套殘留著砂土氣息的簡陋衣裝。

方圓所見之處,神武營竟然不見了。

傍晚時分,蒲蘭鎮外的神武行營裏,秦將軍讓鐘林牽了馬來,往營外走去。

“將軍,要不小的去找胖子吧?”

鐘林放心不下,又覺得秦將軍出去不妥當。秦將軍拍拍馬頭,笑道:“你且讓飛魚聽你的,再說不遲。”

比鐘林還高一個頭的駿馬扭頭,冷冷地看了鐘林一眼,尾巴一甩,掃了他滿臉。

鐘林當即乖乖回去幹活。

蒲蘭鎮離西海原更近,快到夜晚,夜風冷得極快,一刮就是一盆冰水兜頭潑來。

銀月如勾,夜色寥廓無邊際。戈壁上一騎絕塵而出,往東南方向疾馳。

馬蹄得得聲在戈壁灘上回蕩,秦將軍縱馬片刻,便看見了迎面走來的一個圓點。

圓乎乎的,黑漆漆的。

秦將軍斷喝一句,飛魚揚起前蹄,在面無表情的圓點面前停下。飛魚又像是逞威風,馬蹄刻意落重幾分,半人高的飛塵悠悠浮起,撲了圓點滿身。

馬胖子像是沒看見站在他身邊的一人一馬,繼續悠悠地往前走。秦將軍勒轉馬頭,上下打量他,忽然道:“你瘦了點。”

胖子猛地頓住,回頭狠狠剜他一眼,往前的腳步加快幾分。

秦將軍哈哈大笑,馬鞭子甩得呼呼作響:“鐘林昨天已經告訴你了,今早要拔營往蒲蘭去。況且本將自有分寸,不會弄丟你的小命。”

胖子扯扯嘴角:“那小的還要多謝將軍了?”

秦將軍詭秘一笑。

胖子倏地盯住他,全身都繃緊了。

他與秦將軍打交道不久,卻將他不按套路做事的習慣摸得一清二楚,一時被他笑得寒毛倒豎。

秦將軍嘻嘻地笑著,取出了一根繩子。

胖子悚然,剛往後退一步,繩子就像是長了眼,在他身上套了個圈。爾後秦將軍收了韁繩,催動飛魚往前走去。

……他娘的!

玄晏覺得自己要瘋了。

這神武營到底倒了多少黴,才能攤上這麽個主將!

他又是倒了多少黴,才在被玄凜丟下山後,又被這麽個蠢貨來回折騰!

飛魚跑得並不快,但玄晏心都提到嗓子眼,一步都不敢落下。

不知跑了多遠,玄晏只覺得腳下一個趔趄,秦將軍忽然哈哈大笑,刀光一閃劈斷了繩子,他失去平衡,整個人往前撲倒。

水花一濺一人高,圓潤的胖子楞楞地坐在湖水裏,不敢置信地抹了一把臉。秦將軍放開飛魚,笑道:“且讓本將試試!”

玄晏來不及阻止,被他濺起的水浪潑得差點閉過氣去。秦將軍揉揉亂蓬蓬的胡子和頭發,黝黑的臉閃爍著動人的表情:“這是蒲蘭附近最大的湖,往日都是野獸在這兒喝水,不會有人過來,你放心洗……怎麽這副表情?”

玄晏定定地看著他,默然轉身上岸,頂著兩根水草,再度撲進了湖裏。

胖子的威力不可謂不驚人,頓時猶如無數水浪在湖上炸開,秦將軍頂著滿臉水草,呆呆地抹抹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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